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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练】一体一魂(五)(六)

日更的感觉是不是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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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赤练讨厌墨家那一群人。


她厌恶他们天衣无缝的说教、完美和善的嘴脸和无辜的身世。他们全然是无辜的,善良的,让人挑不出错来,所有人都是那么无辜,从上到下,从老到小。这让赤练心存芥蒂,因为她自己的身世未必是清白的,倘若有一天她能知道的话。并且赤练的观念是,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这或许不是她自己的观念,是卫庄传递给她的,她太相信卫庄了。赤练自己本来和墨家是没什么过节的——就算真有她现在也不会知道,当然和盖聂更无过节,只是卫庄怕是和他们有,于是赤练就在公事公办的基础上加了情绪对待他们。


她孤注一掷地相信卫庄,也没有理由不去相信卫庄,就算刨除人世间从来没有道理可言的爱欲来看,她也没理由不相信他。这不是一个好世道,这天下所有人,都没生在好时候,都不幸赶上了命如草芥的时代。死掉太容易了,而活着艰难,无论名望贵族还是平头百姓,每天都有大批大批的人崩溃、发疯、绝望、死去,各式各样的死法,各式各样的悲惨。赤练有时忍不住想,在权力角逐中落败而死与吃不上饭活活饿死,真的有区别么?死了就是死了,结局都是一样的,何必计较死法的高下呢?


问题的关键在于是生存还是死亡,而不是如何死。


而她跟着卫庄,就可以活着。卫庄如同磐石一样稳定不移,他只旁观其他活人的脆弱不堪,而自己决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漏洞。流沙的人看似每天都过着把头提在手上的日子,但他们很少担惊受怕,尤其在赤练看来,卫庄正是那种山崩于顶而不形于色的人,没有任何事会让他恐惧,也没有任何事可以摧毁他。所以赤练本能的求生欲让她无条件地选择信任卫庄。要么就是属于女人的独特神秘感知了,她发自心底地信任他。


除了恶卫庄之所恶之外,另有原因让赤练不喜墨家那群人,那就是自从开始攻打机关城后,她自己,和他们流沙,就格外倒霉,桩桩件件,没摊上一样快意人心的事。


先是得到无双被百步飞剑击杀的消息,而后卫庄在机关城里受了重伤,后来重新出现的机关无双也被打得七零八落没跟上行程。这也就罢了。本来说是流沙继续东进追杀墨家和盖聂一行人,但半路卫庄失踪了。


卫庄竟然什么招呼都没打,失踪了。


这下情况就够赤练喝一壶了。她和流沙其他人并没什么交情,能说得上关系好的,除了卫庄也就花痴大傻子无双了。剩下的,不相互挤兑就算是友好。本来卫庄这种人若是自己另有事要办也是正常的,可是这次消失之前竟然什么都没和赤练说,一连几天也没有送回密信,这不得不让赤练担心起来:他身上还有受的两次重伤未愈,虽然他看上去和没事人一样,但赤练难免不往坏处想。所以她不得不调派流沙其他人一同寻觅卫庄的下落,白凤和隐蝠又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她骗说给他们下了毒才支使得动。




赤练和流沙众人最终在一条险峻山谷间发现了他们卫庄大人的蛛丝马迹,那是一座万丈凌空的木桥,打斗痕迹十分明显——木桥被极为霸道的一剑拦腰斩断了。除了鲨齿剑留下的特殊痕迹外,另一把剑是——巨阙。


赤练不知道得知这个信息是好事还是坏事。她的心狂跳上喉头,就再难以放心落下。胜七的实力不容小觑,卫庄虽说平时对上他还有不少余地,但在伤还没好全的情况下谁都无法判断后果。


再那之后又过了几日,她独自一人碰上了胜七。


赤练后来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当时太不理智了。所谓关心则乱,她又是头一回和卫庄分开那么久,而且她后来才知道自己有个毛病是在恐慌状态下反而显得勇猛,和其他人的瑟缩避退相反,她越恐惧就表现得越大胆拼命,越害怕越疯了一般要去硬碰硬。这仿佛是贮藏在她体内的一种奇怪的机制,在某些极端的条件下被迫开启,那一刻是不计后果的。


或许就是因为本性如此,她才会在冥蒙中爱上卫庄,准确地说,再一次爱上卫庄。她潜意识中体察到的是危险,于是又一次开始疯狂的游戏,虽然后来再看实际情况并不是危险的,但她当时无法得知。


她的孤勇永远是后知后觉的荒谬绝伦,好像每一次都是,赤练不知用了多久看清了这点,原来自己比他人更难认识。




胜七并不认识赤练,也不会特意理睬一个过路人,是赤练主动拦住了他。在赤练看来这是绝无仅有的一个打听卫庄下落的机会,他是活着,还是死了,受没受伤,受了多重的伤,又去向何方。所以她绝不能放掉,她要套出话来,而且她有足够的信心——面对男人她总是信心万丈,她觉得自己能搞定卫庄,就一定搞得定其他所有不如卫庄的男人。


她艳冶,魅惑,惹火,但致命的是天真。


胜七的目的是杀了盖聂,虽然赤练内心并不以为他能杀得了卫庄的剑圣师哥,但她利用这一点欺骗了胜七,从他那里套出了话来。算是个好消息,卫庄并没有被打落万丈深渊,虽然他何去何从还是个未知数,但知道他人没事就很好了。


赤练看出胜七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于是她无心再与他纠缠,想敷衍两句走人,但不耐的话语中或是有意或是无意带出的轻蔑与挑衅,最终为她带来了灭顶之灾。




她知道自己是绝无可能打得了胜七,他要杀了自己也不不是难事,但狠话是一定要讲的,江湖中狭路相逢的要义是气势不能输。何况她还有她的杀手锏毒蛇,她当时还没料到作为一个农家人胜七也是百毒不侵的,不仅百毒不侵,还皮糙肉厚,她毒蛇的小尖牙在胜七坚硬的皮肤上大概没入不了一毫厘。


这是一场悬殊过大的对决,就算赤练是聪明的,在策略上挑不出错,但力量相差太多,也足够她迅速惨败。她听见了自己腰椎错位,手骨折断,又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她从来没有这么痛过,在她全部的能够拥有的记忆中,她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能笼罩一切的疼痛,刻骨噬心的疼痛从几处迅速蔓及全身,她难以抑制的呻吟出声时感觉有一股腥湿的液体从胸中涌上来。她呼吸不到空气了,怎么努力都不行,想张口说话吐出的却是鲜血。


站起来是不是最重要的?在这种情况下,最应该做的是什么呢?赤练发现自己没有被告诉过这一点,最主要是卫庄从来没讲过,他同她讲过剑法,讲过作战技巧,讲过权利角逐的谋略,讲过把控流沙的经验,但从来没同她讲过被打到如此狼狈该怎么办。是拼死挣扎,还是自行了断。


赤练试着用没有受伤的另一只胳膊支起身子,想蜷起腿,但她腰以下的部分完全动弹不得,好像不是她的了,她调配不了自己的双腿。这是让她最恐惧的事情,她怕是会变成一个下身瘫痪的人,一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废物。


她应该痛哭流涕的,可是在敌人面前她不能够这样,何况疼痛占据了她所有的脑海,她无暇分出一隅来承载悲哀。她只能顶着胸前和后腰的剧痛拼命深呼吸,试图把自己又沉又软的头颅抬起来。


她被掐住了下巴,被迫看向胜七完全不被她的美丽所打动的凶狠面容,鬼使神差地,她缺氧的头脑中翻涌出一句话,鬼使神差地,她挣命冲着胜七展现出笑靥:“你只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了么。”


她在引火自焚,但现在这都不重要了,她从来都引火自焚。


巨阙高悬,然后带着凶猛的剑风向她的天灵盖劈去。


就要万劫不复了吧,赤练闭上了眼。


她心里突然有个声音,向是在替她说话,那个声音说:这次,大概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在那无比短暂的一刹那,赤练觉得自己灵魂出窍了。她头顶本来是遮挡了大部分蓝天的密林,以及从枝叶缝隙中投下的斑驳阳光。可是赤练眼前看见的却是一方星夜,围困在破碎的房顶中间的夜空,屋脊的椽木断出狰狞的裂口,在参差漏洞间她甚至看得见深色夜幕中不断闪烁的星子。


这忧伤的夜空。


是什么剑在挥下?不,不是巨阙,是一把她从未见过又似曾相识的剑,剑的主人穿着锃亮的冰凉的盔甲,披着猩红的披风,他脸上的沟壑如同刀斧砍过一样深黑而丑陋。整个屋子都是猩红的,遍布着血的气味,还有血一样的红光,血一样的幔帐,甚至她的眼帘都是一片血色。


剑带着疾风迎头而下,她分不清虚妄与现实,只不过一样的虚弱无力,动弹不得,一样的闭上了眼睛等待自己头颅的四分五裂。随后她听见的铿锵刺耳的兵器相接的声音,冲她劈下来的剑被格挡住了。她想知道是谁,吃力地抬头,却只能看见黑色的衣角。


黑色的衣角?等等!为何如此熟悉?


卫庄!


赤练意识一些清明起来,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然置身于野外山林中。不远处有两个人激烈打斗的身影和响动。她视线模糊,仍努力眯着眼分辨。


是卫庄!他出现了!


他不仅出现了,还挡下了那夺命的一剑。赤练不知道自己是因他回来了而欣喜,还是因自己没有丢掉性命而欣喜。很奇怪,她反而一滴泪都没有。


当激剧的缠斗声结束,林中一切逐渐归于平静,鸟儿又重新盘旋在枝头。赤练恍恍惚惚地看见卫庄朝自己走过来,然后在她面前蹲下身来,她顿觉自己这样未免太难堪,咬牙努力挣动着想再次爬起来,并不意外地,无论如何都支撑不起自己的半个身子。


蹲下来的人面无表情地,严肃又冷酷地看着她,她觉得自己又重重地受了一次伤。


卫庄勉强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你这是找死。”


赤练尽力张口发出声音,她喉咙嘶哑,整齐的珍珠一般的牙齿浸泡在暗红的血液中,她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不,我是要找你。”


她说完这句话,就放心大胆地昏迷过去,人事不省。 



天地失色,一切都是灰白的,除了那一顶喜轿。十六人抬的大轿,左右各跟了八名侍女,后面还有长长的送亲队伍,抬着一箱接一箱价值倾国的嫁妆,前前后后延续了十余里,一眼望不见尽头。宝珠点缀银缕作帷的花轿所行之处皆有红色花雨如血雾一般落下,长街两侧人头蹿动,比肩接踵,欢呼和惊叹声熙攘不绝,赞美良缘的颂歌被下令传唱三个时辰不许停歇,整个城池都在为这场盛大的婚礼而狂欢。


这是一场最高规格的婚礼,为一个公主的出嫁。在一个即将要倾覆的风飘雨摇的国度内,这一场耗光了所剩无几的国库的婚礼给无知的民众带来了虚假的光明,让他们以为这里还有救,并不是死后很久才僵硬倒塌的百足之虫。所以他们一股脑地为公主虔诚祈福,赞美事不关己且实际并不存在的公主与大将军之间的恋情,像是抓住了希望的蒲草,哪怕他们心知肚明是一场欺骗,也仍然愿意在盛世的美梦下多让自己迷惑一天。


好像公主的幸福就是所有百姓的幸福,是王上的幸福,是整个韩国的幸福。


在那场空前绝后的婚礼中,恐怕只有一个人脸上没有笑容,无数人为她的婚事欢笑,只有她自己做不到。在血色的香气扑鼻的红盖头下,她面无表情,眼泪跟随着喜轿的起伏一滴一滴往心里流。




只有赤练一个人知道公主心里在哭,她还知道公主想死。在她的眼中那原应喜庆奢华的场面诡异又凄迷,所有的人、所有事物都失掉了原来的颜色变得灰白而悲哀,只有那喜轿是鲜红鲜红的,红得惨烈又奇异,她只觉得万分不详,不知道其他人在高兴什么。她的心口极度疼痛,痛得她不敢随意呼吸,公主流到心底的眼泪都是毒药,落下来就跑到了赤练的身体里,腐蚀着她的心脏,她能看见自己受伤的心脏的样子,一半已经被毒药销融了,碎得不成形状直往下淌。她急促地呼吸,快要支撑不住了。


她是来做什么的?她被疼痛搞得有些记不清了,按着心口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来阻止公主的,公主要杀了她的夫君,她是不是应该阻止她?她要赶在自己的心脏销解破碎之前阻止公主,不然她也没法活下去。


可是赤练就要痛得无法站立了,她无力地坐倒在地上,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没人看得见她,她是一个不存在的凭空多出的幽灵。喜轿在她眼前无比缓慢的移动,连空中的花瓣都缓慢地飘舞着迟迟不肯下落,太漫长了,这一切太漫长太煎熬了,就在赤练要痛晕在地上的时候,她看见了唯一一个没有丢失颜色的人,一个格格不入的人,白色的长发,黑色镶金的贵重长袍,和喜轿逆行而过。


是卫庄?赤练大惊,她睁大了双眼,努力撑起身子,伸出手,撕心裂肺的呐喊,发不出声音也要呐喊,想让他看到自己,然后带自己永远地离开这里。她拼命地挣扎爬行,忍着剧痛要爬过去。




“醒醒。”赤练的身子被按住了,有低沉的声音在唤她的名字,“赤练。”


赤练骇然睁开眼,胸前难受得翻江倒海,头像要炸裂一般,她惊恐地喘着气,想坐又坐不起来,发出难堪的痛苦的叫声。


“是我,你做噩梦了。”有人抚摸着她汗涔涔的头发和耳朵,话语里是前所未有的耐心,“冷静一下。”然后拢住了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腕内侧轻轻摩挲着。


这个亲密熟悉的动作让赤练平静且清醒起来,原来是卫庄。她稍稍扭头,对上了他的眼睛,灯火黯淡,他一半的身形都与黑暗融为一体,但赤练全然放松下来,疯狂跳动的心脏也逐渐趋于平复。


她记得在梦境里自己心脏已经被毒液腐蚀掉了一半,化成了黑褐的黏稠血水滴滴答答。


卫庄端过药,托起她的后脑喂她。“你受伤了,有些发烧,不过现已没事,我们在流沙分部里。你腰上有伤,先躺着别乱动,过几日就能恢复。”


语气平常,倒不像是骗她,她还以为自己要残废了。赤练想着动了动自己的腿,虽然很艰难,但已经能动了。她再次舒了一口气,情绪缓和过来。又想起了梦里那个卫庄,不由盯着这个身边的卫庄看走了神。


卫庄见赤练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神颇有些迷茫又执着的可爱,早先怪她冲动让自己陷入险境的怒气也就忘在脑后,他伸手捏捏她的脸蛋,“疼得厉害么?要不要吃点什么。”


赤练摇摇头,想起自己在梦里千疮百孔的心,突然拉过卫庄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卫庄以为她心口淤了血难受,便轻轻给她揉一阵。


“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不该一时冲动和胜七打起来,是我……太不自量力。”过了一会赤练突然说。


卫庄一时不语,他本来是生气的,但一听她说出那句“我是找你”,他又没办法直接对她发火了,本想说她几句,但现在她伤还没好又做了噩梦刚醒过来,何况又是三更半夜的,两个人马上就要一个被窝睡觉,搞得很僵也不好。


他沉吟半天才开口,“没事,以后再说。”


一边说着又不怀好意地捏捏她的脸,这样一来赤练也轻松起来,相信他是真不生气了。


“三更天了,继续睡吧。”卫庄熄灭了烛灯。




『六』


赤练在流沙分部的据点卧床静养几日之后,转移回了总部。这也不失为一种惩罚,至少对赤练来说是的,因为她又将一阵子没办法在卫庄身后亦步亦趋了。卫庄大概也充分认识到了这点,“你不愿意也没办法。”他直截了当地说。他将计就计地把养伤当做对赤练这次不考虑后果的行为的惩罚,他目前也只能罚她这个。


赤练确实没什么办法,她目前莫说动武,行动都不太便利,只能躺着被四乘齐驱的马车运送回去,荣幸地成为史上第一个“横着进流沙”的人。


在卫庄的打算中,这事还没完,等到赤练身体好全了,他是想好好批训她一回的。


但是等他再次回到流沙总舵里,某个不省油的主儿已经“换人”了。



流沙主人要回他们的老巢,消息自然要早早传到地方,以赤练以往的性子,她不可能不在禁林通路的尽头等着他。


但这次卫庄已经走到正殿下的回廊处,还是不见她的人,不仅是没看见她,其他的下属也一并人影全无。


卫庄放慢脚步,眉头微皱,心中已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某人并不会按捺住太久,卫庄刚慢了几步,就只觉身后一道试图压制但也没压制得太好的劲风冲他袭来,他故作不察,紧接着一个人就带着疾速冲过来的力度大叫一声“啊哈!”,一下双手撑在他的肩膀上,借力跃起,两条腿盘上了他的腰。


卫庄翻了个白眼,丝毫不想配合她,全然不睬地向前走,好像身后并没有一个如同大马猴一般蹿上他的后背的捣蛋鬼,他全身晃都没晃一下,头也不回。


“喂!你有没被我吓到?!是不是这次没有发现我?喂!你说话呀!”她一边嚷嚷着一边拼命蹬着腿。


见卫庄不理睬自己,她不老实地从他颈侧探出美丽的小脑袋,带着被气流刮起的凌乱的发丝,凑到他眼前,“庄你说话嘛,我这回够不够快?被你发现了嘛?!”


“一点都没被发现。”卫庄叹气。


可是背上那人仍然不依不饶地叫唤,“庄!你骗人!你这是嘲讽我!”


卫庄反手就想把她扯下来,可是她黏得很,扭糖一般缠得牢靠,胳膊勾着他脖子死活不撒手。


“我是不是说过,就算在流沙里,你于大庭广众下也不准如此。”卫庄严肃地加重语气,脸色不改阴沉,“不准离我太近,只能叫我卫庄大人。”


“哎呀我知道,可是你看现在哪里有‘广众’,只有‘大庭’,其他人我都屏退了呀,卫庄大人。”


这声“卫庄大人”叫得丝毫没有恭敬之心,满满都是调皮和打趣。见卫庄试图把她从后背上拽下去,她便借力两扭三扭,把自个儿拧到他身体右侧来,两条长腿在他腰上环了个整圈。卫庄挑了挑眉,熟练地伸右臂托住她。于是她便心安理得地把胳膊肘搭在卫庄肩膀上,漫不经心地晃着腿享受全流沙最至高无上的坐骑。


卫庄偏头打量她,她已经换上浅粉色的衣裙,头发也披散下来——虽然此刻被风吹得像个疯子,气色还算不错。


“伤都好了?”卫庄故作不经意地问。


“好得差不多了,”她想起这事不满地撇撇嘴,“除了动武还不太行平日都无碍。哎呀,你说我亏不亏,这回一出来就是个伤残病体,真是的。而且到底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嘛?”


说着她试图把自己的脸凑到卫庄眼皮底下,“你说呀,这是怎么搞的?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卫庄简直不想理她。


“你为什么如此沉默?你不会真不知道吧?不对呀,那个……她……不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着你的么,怎么还能被打得这么惨?”她鼓起脸蛋转着眼珠,“不会是……替你挡刀了?!不能吧,你打架的时候睡着了?出门的时候头被门挤了?运功的时候走火入魔了?”


要不是考虑到她身上伤还没好利索,卫庄差点就把她扔出去了。


她见卫庄作势要扔她,连忙抱住他脖子,“哎呦!我腰好痛,手也痛,哪儿都痛!”


她到底痛不痛难以定论,卫庄是真的头痛。


她一路都聒噪,在他身上叽叽呱呱没个消停,也不看他的脸色,不介意他的沉默。卫庄默不作声地瞥她,她换上了淡色粉蓝相间的裙衫,没有上妆,看上去似乎就和以前一样,不,比以前更顽劣更古灵精怪。


“红莲。”


卫庄突然开口。


“啊?怎么了?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呀?”


红莲。


卫庄不知道和她说什么。他如今完全不知道。


他认识她这么多年了,却往往只能用沉默面对她。从前他以为,一个人只要有命活着不死掉就不会出问题,在一个国度的倾覆倒塌中,他不用费太大的力气就可以留下一个公主的命,一切都会按照他的计划,他的方式进行,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了。


她确实活得很好,从身体意义上来说,她没死,一般不生病,很少受伤,也不算是疯掉了,疯了的人神智情绪都会出问题,但她聪明机灵办事利落,无论“哪个”她都是,接手流沙事务后很快就游刃有余,能炼制出来的毒药越来越多,武功也日渐增长,是个靠得住的帮手。有的大夫直接说她是疯了,但卫庄请了流沙能请动的神医,神医说她是受了刺激,以后也许会慢慢恢复,但谁也说不准到底需要多久。


没错,前朝公主的身躯里居住的芳魂,分裂成两个人。赤练不知道之前的一切事情,连卫庄都要重新认识。红莲会隔一段时间取代赤练出来,每次时间都不会太久,至多能坚持半个月,有时只有三四天。如果出现得时间久了这副身体就会出问题,心脏剧痛逐渐到无法承受的地步,这样红莲只能再次陷入昏睡,让赤练重新登场。


卫庄不知道花重金换来的那些药到底能起到多少作用,她身体的抗药性本来就很强,或许药吃了也没用。“赤练”和“红莲”交替着出现,这种情况已经有两年多了。


他不是一个会难过的人,流沙主人卫庄是不会难过的,但他看着她的时候,心里也会无端地落下去。只要人身体没事,一切就不算坏,而无论是“赤练”还是“红莲”,都是愿意和他在一起的,或许这样也不错。但卫庄把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这里,如果他当时肯考虑一下她的感受,哪怕只多送一个消息,她或许就不至于如此。


可是当年卫庄没有想到这些,这说来也全然不能怪他,他在狱中日日夜夜身体饱受煎熬,头脑仍然一气不停着谋划着重新操盘的大计,做到他这样的,世间又有几人。旁人观看卫庄的人生,大多只觉难以企及,却很少有人想象到盛名之下攀峰越棘的艰难,对于普通人来说他的人生本就是艰难险境,手中执的是最奇绝也最残酷的牌,只不过他自己早已习以为常,而韩国覆灭前那一段,连他都认为是经历过的最艰难的时日,需要咬牙强撑绷住一口气不断,那种情况下他只能确保红莲公主生命无虞,很难再分出别的什么心思了。


尽管如此,卫庄在心里也没有为自己开脱,是他的责任就是他的责任,不然只能怪世道,怪国运,怪天命难违。把因果业障推到这些事上,还不如推到他身上。


她哪怕一辈子都这样,受着的也只是他一个人。而他什么都承受得来。


红莲,红莲。赤练,赤练。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用于区分世间的人。名字不重要。卫庄有时会近乎于蛮横地想,身体里的住的是谁,她变成了怎样,将来会怎样,这些甚至都不重要。他就要牢牢地把这具肉体占据,她只能是他的。出于责任也好,出于情份也好,出于欲望也好,都只有一种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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