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ibo新id:林九莉

兰因(一)(二)

我也没想到,9012年了我还在写《卫家双煞》的衍生篇。算上《东流》和这一篇,我觉得可以不用叫番外了,换个称呼吧,叫“卫练子代系列文”,虽然我感觉这绝对是最后一篇了。

关于设定,子代系列文的私设那是如山如海,不仅私设出了卫练的孩子,这篇里连孙辈都私设出来了。《女杀手》之后很多看同人的小伙伴都会把我的同人当成原作向来看,当然这算是一种认可,让我非常感激,但我觉得其实不一定是,大家也许可以用看现代背景或者架空背景的卫练文的心态来看这些子代系列文(或者其他的),反正都已经写出这么远了。

 

京剧《锁麟囊》里有句唱词,“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当然,原意大抵是指要趁早看破世间离散无常。这里取反意而用。“兰因”用来指美好的因缘,而在这里不仅仅是指“姻缘”,而是“因缘际会”的因缘。故事里的人与人之间相逢,都是缘分。“休恋逝水”是《东流》,“早悟兰因”是此篇。

没有苦海。这是一个温馨的故事,也许比《东流》让人高兴得多。本来说是要写卫斐和盖思言的故事,但下笔之后发现不只是他们俩的故事,其他人——卫练、卫旻和盖思行也有不少戏份。写不出连环套叠的设计和家国天下的宏大,只希望能写出简单温暖的平凡琐事。


本篇只关于家、家人与爱。

 

 

 

『一』

 

“我小的时候,记忆里唯一一次喝药,就是我六岁那年。那年我和你旻姐姐,啊不,应该说是你旻哥,我们在山脚下的野树林里玩,那树林子的边缘,有一个天坑,你去没去过?啊你应该没去见过。天坑就是天然形成的大土坑,足足有两层楼那么深,有你们家医馆正厅的好几间那么大。我们小时候淘气啊,就去那旁边玩,也不知晓危险,我们就在那个天坑边缘疯疯闹闹,你旻姐姐,啊不你旻哥,她这人真是,从小就手黑,我和她拉拉扯扯地打闹,她一下就把我推下去了。两层楼那么高啊,我直接就滚下去了,摔得头破血流,腿上都快能看见骨头了,现在还留着伤疤。”

 

“唉,其实她也不是故意的,小孩子下手都分不清轻重,而且那边缘上土是松的,一踩就塌陷下去,我们两个小孩子哪里懂得,谁都没反应过来,我就掉下去了。结果我摔下去之后,她也害怕了,她着急要救我,也不知道赶紧回去叫大人,她这个不怕死的小傻子也二话不说跟着下来了。”

 

“结果她下来后就傻眼了,两个都在坑底下,谁去叫大人把我俩弄上去呀。不过她当时也才六岁,也不好怪她缺心眼。”

 

“最后我们怎么上去的?我腿受伤了,胳膊上头上也都受伤了,站都站不起来。你旻哥硬是把我从坑底下一点一点背上来,背着我走回了家……你问她能不能背得动?她背不动啊,我当时比她重,年纪一样大的话男孩都比女孩重嘛,但是她硬背。所以说为何要叫她旻哥呢,她打小就是条真汉子。你可不能跟她比。”

 

“后来还是你娘给我包扎得伤口……因为我摔得太厉害了,我爹娘觉得你娘水平比较高吧。然后那天半夜我就发起了高烧……”

 

时间回到兄妹俩六岁那年的流沙总舵。

赤练万分小心地察看着卫斐身上的伤处,眉头皱得死紧,心疼得难以复加,又急又忧地对卫庄说,“不行,我抱他去找端木蓉吧,伤口太深了,又沾了不知多少泥土,怕是会染炎症,得去找端木蓉。”

卫庄也正凑近了瞧卫斐腿上深可露骨的血淋淋的伤口,脸色紧绷着,再看一眼,沉声说,“快去。”

赤练二话不说抱起卫斐就走,她一动卫斐就带着哭腔轻轻叫,“娘……我疼……”

赤练一边横抱着他快步往外走一边哄他,“斐儿不怕,娘带你去处理伤口,不怕啊,斐儿忍一忍,一会就不疼了,我们斐儿最坚强了……没事的娘在呢……” 

 

他们二人出门了,书房内只剩卫庄和卫旻。卫旻一边擦眼泪一边大哭着说,“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撒谎!我不是故意推哥哥的!呜——”

她百口莫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呀?我真没使劲、他、他就掉下去了!他也推我了呀,他先推的我,可是他推、推我之后自己、掉下去了!哇——”

小孩半天说不清到底怎么回事,其实大人略微一想也就猜到了。天坑边缘陡峭,土壤松散,小孩玩闹又不知道看着脚底下,若是踩到了下泄的松土,再互相推推搡搡,迟早得掉下去。只摔着了一个,都算是走运。

卫庄捏捏眉心,叹口气,心里想着卫斐的伤,又被卫旻哭得头大,“行了,别哭了,没人真要打你,你先自己冷静一会。”

 

——没事生什么孩子,他想。

八百个帮派的密报摞了老高,他还得在这分析到底是谁先推了谁。

 

卫旻继续哭了半天才渐渐止住,仍然抽抽嗒嗒的,可是折腾这么久,她又饿了,饿得要命,而那桌案左侧正摆着一盘甜甜的糕点。她偷偷地看看她爹,她爹正翻看着一卷竹书,应该注意不到她。于是她一边用圆圆的大眼睛窥着她爹,一边悄悄地伸出一只手……

卫庄头也不抬,一手写字,一手把银盘往卫旻那一推:“吃。”

他简直要气笑了。可卫旻又像是真饿狠了,小脏手抓了一块,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他不得不出声提醒,“慢点,别噎到。”

恨不得有八百个帮派等着他调度,他还得在这操心这孩子怎么吃东西。

 

卫旻吃了半天,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卫庄才继续问她,“你哥掉下去了,然后你呢?”

她这会才有些能讲得清楚了,“然后……然后我也跟着下去了。”

卫庄:…………

“你下去做什么?他掉下去已经受伤了,你为什么还要跟着下去?那个高度摔下去会受伤,你知不知道?”

卫旻小声说:“知道。”

“那你为什么也要下去?”

“我觉得他受伤了,我下去救他啊。”

卫庄:…………

八百个……算了不提这事。

他耐着性子,尽量温和地讲,“他摔下去已经受了伤?你应该怎么做?你应该也跟着跳下去吗?”

卫旻支支吾吾,不说话了。

“你应该最快速度回家来,让大人知道,让大人去救他。你怎么知道你下去不会受伤呢?如果你下去也受了伤,两个人都没办法上来,那大人怎么知道呢?我们都不知道你们困在了那个地方,一直没人来救你们,怎么办?”

卫旻:…………

“而且,就算你下去之后没有受伤,你怎么知道你自己能爬上来?如果你自己爬不上来呢?明不明白?”

卫旻小声说,“哦。”

 

卫庄无语,谁能想到他也有这么一天,得拼命耐着烦给小孩讲这个道理,还不知道她到底听没听明白。

他继续问,“那你们是怎么上来的?”

“我背哥哥上来的。”

“你背哥哥上来?”卫庄拿起笔又放下,有些诧异,“你怎么背他上来?”

“就……”卫旻吃得有点口渴,她咽了下口水,“就背着他爬上来的呀。”

她仔细想了想,补充,“哥哥胳膊流血了,抓不住我,我把外衣脱下来,把他绑在我身上,然后背着他爬上来了。”

卫庄:…………

他仍然有点不相信,再次确认,“你背着你哥哥,从坑底爬了上来?”

“嗯。”

“然后呢?”

“然后就背着他,走到后门,后门有守卫,一个守卫看见了我们,抱我们回来了。”

她说的“后门”是流沙总舵通向后山的一个出入口,平时一直有人把守。

卫庄更难以置信,“你背着他,不仅从坑底爬了上来,还一直走了回来?”

他顿了顿,“你能背得动?”

“差点、差点背不动。我好不容易才爬上来的,特别使劲才爬上来,他太沉了,可是他不能走,所以我饿死了。”

卫庄本来十分不信,但的确是在后山入口轮值的守卫把他俩抱回来的,守卫说是在入口看见了他俩,一个浑身是血,赶紧抱过来了。而中间这么远的路,卫斐那个样子又确实不能自己走。

卫庄给她倒了杯水,让卫旻喝几口。他打量着卫旻,心里开始盘算起一件不太相干的事来。

那个天坑他是知道的,在野林的边上,离流沙总舵后山入口有不短一段路,他只是没想到两个小孩竟然能跑那么远,大人还全都不知道。而那个天坑,说实话,把一个不会武功的成年人放下去,比如流沙膳房里的胖厨子,他未必能自己上来,更别提还背着个人。

所以卫庄很难相信卫旻说她背着他哥自己爬上来了,还背着一路走回来。但事实好像就是这样。

他打量着还吃得津津有味的卫旻,有点理解赤练常常和他抱怨的,“明明是千金大小姐的命,可她怎么成天跟小叫花一样。”

眼下卫旻的脸上脏得一道一道,衣服裤子划得破破烂烂,还沾得全是泥和草根子,鞋子压根看不出本来是什么颜色,早上赤练好不容易摁着她编上的两条小辫弄散了一边,另一边也马上要散了,挂着小树叶。再加上她这宛若饿了好几顿的吃法……

卫庄有些不忍直视,因为她现在确实特别像讨饭讨进流沙里的小乞丐。但是得知了她背着她哥从深坑里爬上来的壮举,卫庄现在看她又格外顺眼。

等她差不多吃饱了,卫庄说,“不过于责怪你,但罚是要罚的,罚你三天不准出房玩,老老实实给我学写字。”

“啊?”卫旻小脸马上又垮下来,撅着嘴。三天不出房门,还要写字,等于要她的命。

“爹爹——”她拉长音调,凑上来拽卫庄的衣袖。

“这回没有撒娇的余地。不然就让你娘打你。自己选。”卫庄十分坚定。

卫旻这才不作声了。

卫庄注意到她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延伸到袖子里。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弯腰卷起她两侧的衣袖和裤腿看了看。

虽然只是浅表一层,但胳膊和小腿上被刮得密密麻麻都是血道子,她也不知道疼。

卫庄皱眉,心里叹气,起身抱上卫旻,“走,带你回寝殿,让你嬷嬷给你清理一下。”

卫旻确实累坏了,还没等卫庄走回寝殿,她就趴在他肩上睡着了。

卫庄一路抱着她,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他想,也许将来真的能出一个练纵横剑术的女子,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这些卫斐都是不知道的,他被抱到医庄之后的事都记不太清了。

他只记得他娘的怀抱格外的温暖,他娘的态度前所未有的温柔。

 

且说赤练抱着卫斐去找端木蓉,端木蓉给卫斐清洗伤口的过程中,赤练死死按着他不让他挣扎,但自己愣是扭过头去没看。好在端木蓉动作灵巧熟练,下手又轻又细致,赤练是放心的。

再回来流沙总舵天已经黑了,赤练照顾着卫斐直到夜间,卫庄好不容易忙完了也回寝殿来看。赤练说,晚上我留在这边,端木蓉说他晚上怕是要起烧,还给抓了药,让嬷嬷照看他我不放心。卫庄说,那你把他抱过来睡罢了。

流沙主人的寝殿中央是空旷的大堂,左右两侧各有一排房间,最大的那两间,一侧是卫庄和赤练住,一侧是嬷嬷奶娘们带着兄妹俩睡,其余空闲或放杂物。自从两个孩子出生,便一直这样住着。赤练想着,等孩子大一点再让他们搬出去。

其实抱过来就是谁也睡不成。卫斐伤口疼,前半夜一直哭哭唧唧,好不容易哄睡了,三更天果然起了烧,还热得厉害,又醒了,哭着要娘抱。赤练无法,只得坐起来抱在怀里哄,还好端木蓉有预料到,让她拿了药,她提前让人熬好了备着。赤练让卫庄去令人热药,自己抱着卫斐忧心忡忡道,“能不能喂进去那苦药还不知道,而且烧得这么厉害。怕是喂进去也要吐,怎么办?”

卫庄说,“还能怎么办,吐了只能再喂。”

 

药和糖水送过来,赤练想自己来喂孩子,但卫斐烧得迷迷糊糊,身上又疼痛难忍,她一放下他,卫斐马上大哭着叫娘,赤练只能搂着他,让卫庄来。药苦味很大,勺子一伸过去,卫斐的小脑袋就往赤练怀里埋,赤练只得哄他。

“斐儿乖,把药喝了好不好?把药喝了病就好了,腿也不痛了,对不对?咱们把药喝了,娘一直搂着你睡好不好……我们斐儿不怕苦,斐儿最乖了……”

一边哄一边示意卫庄见机行事,瞅着空子动手。

其实谁也没有给小孩喂药的经验,哄了半天孩子也就稍微配合了那么一点,头仍然躲来躲去,还挣扎着。好在卫庄手快且稳,在卫斐如此乱扭乱躲的情形下,仍然高效地一勺汤药一勺糖水,勺子左右腾挪躲闪,愣是喂了小半碗进去一滴没洒。

这也算是天赋异禀了,在喂药方面。赤练甚至都有点想笑:如果你武功高强,那么至少也有一个好处,就是给你家小孩强行喂药的时候,不会洒得哪儿哪儿都是。

赤练见卫斐半天都没吐,人也渐渐安静下来,稍微放下点心,轻拍着他哄睡。半晌看看卫庄,说,“要不……你先睡?我守着他。”

“谁还有心思睡觉?”卫庄奇道,“也不差这一宿。”

他起身把先前点的灯都熄了,只剩榻边一盏幽幽的亮着。

卫斐在半睡半醒之中依然小脸皱着,赤练不敢动,摸摸他身上,依然滚烫。见她一脸焦急,卫庄也过来试探温度,说,“刚喝下去,见效没那么快,总得等等。”

赤练一边拍着卫斐一边轻声问,“到底怎么回事?总不能真是旻儿推的吧。”

卫庄也放低了声音,“他俩在边沿上嬉闹,也不看脚下,可能踩空了,也可能是打闹的时候谁失手错了劲。”

确实也不好怪哪一个,赤练只能叹息,“这样还算运气好呢,没伤到骨头也没撞到后脑,要是真……唉……”

“怪我,是我没看好他们。”赤练别过脸低声说,昏暗中神情模糊。

“罢了……”卫庄半晌说,“谁儿时还没狠狠摔过几次。”

赤练想了想,“我儿时就没有过……”

卫庄:…………

您儿时是公主,谢谢。您儿时狠狠摔一跤恐怕有一群人要没命。

他劝道,“就算小时候一点伤没受过,将来江湖里刀剑就自行绕着他走了么?他早晚都得承受,从小先受一些没准不算坏事。”

“道理我如何不懂?”赤练吸吸鼻子,“只是斐儿还这么小……我宁可自己替他承受十倍百倍的痛……”

 

一阵沉默,卫庄换个话题,“你知道他们怎么上来的吗?”

赤练:“怎么上来的?”

“旻儿跟着他也设法下去了。然后旻儿把他从坑底背着爬上来的。”

“怎么可能。”赤练笃定地说,“你没去看过那个天坑吧,差不多两层楼高,土又松又滑,还陡,连个抓手借力的地方都难找,大人身上没点功夫的都很难爬,她怎么还能背着斐儿上来?况且斐儿比她重,能背起来走两步就不错了。”

卫庄说,“我看过。”

赤练:…………

“是真的。后山入口轮岗的守卫说,是在入口附近看见他俩的,当时旻儿背着斐儿往门口走。料想是从坑底爬上来再一路走回来的,如果他们早就遇上人,不可能一直这么走到门口。不然我也不信。”

赤练惊奇了半天,咋舌道,“真是真的?那她真是……”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词来形容。

赤练微微往后一靠,抚摸着卫斐的脸,说,“行吧,我认了,三岁看小七岁看大,你看旻儿平时那个疯皮劲儿,淘气一个顶三个,哪有半点小女孩的样子,我只当生了两个儿子罢了。”

卫庄却觉得很有趣一样笑起来。赤练自顾自地讲,“我之前还总想着,我想生一个乖乖巧巧、娇娇柔柔的小闺女,我要给她从前公主一样的日子,我当了那么多年公主……

赤练顿住了,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当了那么多年公主,其实当年也未必觉得有多好。但是,或许多少有些执念罢,我得到过的,要让她也得到,我得不到的,更要让她得到……我用昔年公主的规格来养她,可谁知道旻儿她……天性这样呢?管也管不了。”

说着赤练瞥卫庄一眼,“或许都因为你给她起了这个名,你当初非说女孩要起个更大器的名字。你看看,现在好了,是大器,我原本生的是好好的小公主,现在变成什么……呃……大力士?”

她本来就是开玩笑的,一说完最后三个字,自己先撑不住笑起来,卫庄也实在忍不住笑了。赤练继续打趣卫庄,“你好好培养培养,她将来可以去举鼎。”

卫庄忍着笑,“举鼎算得上什么本事,将来她要练横贯八方。”

赤练看着卫庄,端详一会,突然严肃起来,“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卫庄抱臂转过头去,“我是认真的。”

“当然,”卫庄补充道,“我不勉强她,看将来她能走到哪一步。若真是身体条件不够,或者她自己不愿意,也不可能强行让她练,那样是害她……不过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尚早。”

赤练说,“是,现在说这些是太早了。斐儿这次一受伤,我发现只要他们健康无病,我就知足了。”

她又想了想,“但有句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旻儿一个女孩如此秉性,也许都是天意。流沙是什么?我想人家娇娇柔柔文文静静的小闺女,还不肯投胎到流沙里,不愿找咱们这种凶煞之人作爹娘呢。”

卫庄无语地捏眉心:“你要真的,非想要个那样子的,其实可以,再生。你多生几个,早晚能生出那样的。”

赤练:…………

她瞪卫庄,冷笑:“多生几个?你说得倒轻巧,合着不是你受那般罪……”

她还想继续怼卫庄,怀里卫斐却动了,喉咙里发出声音,赤练反应奇快,拿过厚帕子接到嘴边,果然卫斐偏过头,“哇”地一声把刚才喝的药都吐了,紧接着剧烈地呛咳起来。

赤练连忙把孩子翻个身拍背顺气。兄妹俩自从出生之日起直到现在身体都非常好,除了难免的磕磕碰碰,几乎连小病都没得过。赤练当了六年的母亲,从来没见过孩子生病,没为此操心过,如今一下见斐儿烧成这样,又吐。刚才她还有说有笑,现在眼泪差点也掉下来,就在眼眶打转。

卫庄接过弄脏的帕子扔了,脸色也沉下去,起身说,“再喂一次试试。我去叫人重新热药。”

 

再喂起药来就更难,卫斐死活不愿再喝,哄了半天也没用,他现在烧得更厉害,浑身直流冷汗,里衣全都湿透,药还没喂进去,突然牙关紧咬,眼皮微微上翻,整个人在赤练怀内抽搐起来。赤练一时便有点慌了,手忙脚乱去掐人中等穴位,半天才恢复过来。卫庄也明显急了,等抽搐的症状缓解,他让赤练托起卫斐的头,强行捏开卫斐的下巴用勺子往里送药,赤练又心惊胆战,怕卫斐呛了。这样折腾半天,才终于又把药喂进去。

赤练手竟然都有些软了,她想,卫庄让她把卫斐抱过来照顾是对的,如果是她和那些嬷嬷,还真未必就能应付得了。

两个大人再没心思说闲话,都紧张兮兮地盯着卫斐,生怕他又吐了。好在他没再发难,人渐渐又安静下来,像是睡过去了,呼吸也逐渐平稳,只不过时不时的小声嚷着,“娘……娘……我腿疼……”“娘……我好冷……”

赤练只得一句一句应他。

“娘在呢,别怕。”

“冷的话娘就抱着你。”

“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娘搂你睡。”

卫斐额头摔破了,缠着纱布,不能敷冷帕子,他身上也有很多伤处被包扎着,赤练怕汗水淌进去,隔一会就和卫庄给他擦拭一遍。还叫人送来了酒,用酒搓他的手心和脚心祛热。

长夜漫漫,烛火幽微。赤练经历过很多个比这一夜难熬得多的黑夜,那些是她完全不愿回忆的。这夜虽然也心疼,却不一样,她小心翼翼地搂着受伤生病的儿子,和卫庄一起放弃了睡眠守着他。天底下几乎所有的父母,都经历过这样的夜晚,其实很平凡,也很普通。但她觉得心里是满的,后来回想起来,反而觉得甜暖。

 

待卫斐的体温渐渐恢复了正常,天也彻底亮了。卫庄穿好衣裳起身,对赤练说,“今天你先别去书房了,你那些事我一并处理,你陪他休息吧。”

赤练欲说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下去,只点点头。 

 

当然,这些卫斐也不知道。

他唯一记得的只是,那天夜里,他娘的怀抱格外温暖格外柔软,他娘对他的态度,前所未有的温柔慈祥。

他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么温柔耐心的娘,所以一直记了很久。

 

 

 

『二』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那样温柔慈祥的娘……”

在其他剩余的记忆里,娘亲面对他们小孩的时候脾气不太好,又很忙。他们稍微大一点点之后,日常起居都是嬷嬷侍女全天照顾,他娘往往只在他和卫旻捣乱犯错之后现身,来斥责惩罚他们。那些年卫斐甚至觉得闯祸被娘亲知道比被爹爹知道还可怕,可能因为爹爹更忙,忙得根本没心情管孩子如何淘气,娘亲还能忙里偷闲揍孩子一顿。

卫斐微微叹息,然后话锋一转:

“好啦,我小时候的倒霉故事讲完了,你的药也不烫了,趁热喝吧。”

卫斐把药碗为盖思言端过来,扶她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要是快点喝完,或许还没那么苦。”他说。

盖思言喝药怕是最痛快不过,丝毫不费劲,她接过药碗,一气喝下去,眉毛都不皱。

卫斐接过空碗,给她递温水,说,“不来块蜜饯么?”

盖思言笑道:“不用啦。哪有那么苦。”

卫斐还是拣了一块塞进她嘴里,“吃一点吧,甜总比苦好,哪有人愿意苦着的。”

“你比我和你旻哥都厉害,你别看你旻哥成天拽得二五八万的,你让她喝个药试试,能给你磨蹭出花儿来,不给她拿两盘子甜的吃食她是绝不肯喝的。”

卫斐嘴上打趣着,心里却苦笑,谁天生习惯喝药汤呢,他和卫旻都怕苦,因为从小喝药喝得太少。像思言这样喝药像喝水一样爽快的,都是常年把吃药当吃饭的。

卫斐全部的童年记忆里,他只喝过几天药,就是六岁那年掉坑里摔伤了,就那一次,但那已经是遥远的记忆了。后来长大了混迹江湖,都是受伤。他只了解刀剑划破皮肉扎入内腑的滋味,了解破裂的肌肉被迫牵扯撕拉的痛感,了解过度调动后的内息和着血气在他体内翻滚灼烧的体会,可他其实不太懂生病的感受。

他摸摸思言的额头,还是滚热,脸颊透出病态的潮红,嘴唇却毫无血色。就算人还勉力笑着,但虚弱疲惫依然无可掩盖,卫斐撑着她,只觉得她肩膀瘦得可怜,整个人轻飘飘的,似乎不会给他的手臂带来一点负担。

教人怎么办才好呢?

卫斐又扶她躺下,用被衾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然后隔着被子搂住她。

“不舒服就把眼睛闭上吧,睡不着也闭上,别说话了。”

盖思言听话地闭上眼睛,把头在他怀里蹭了蹭,嘴角却微微翘着,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卫斐只觉自己的心都化了,化为一滩一滩的水,在春末的夜里无尽流淌。十六岁的盖思言其实比从前强多了,这场病和上一场之间已经隔了几个月,眼下季节更替,天地阴阳气转,她身体弱,难免病一场,但相比于她儿时那种连绵不绝相互交叠的病法,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都要她一人来承受呢?不如分给我些,不如让我来替他受苦。卫斐想。

盖思言突然咳起来,她连忙要转过身,背对着卫斐。卫斐把她扯回来,依然把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他的胸膛体会着咳嗽的震动。

“躲我做什么呢?”

“斐哥哥不嫌弃我?不怕我染给你?”她终于咳完了。

“我才不嫌弃你。”

真能染给我就好了。卫斐心说。

思言在他怀里轻轻笑起来,用她发炎肿痛的喉咙、充血的肺叶和苍白的唇。轻笑几声,她就按着胸口就喘起来。

“你还笑得出来?”卫斐实在忍不住叹气。

“因为我开心呀,斐哥哥可以陪我一整晚诶,我实在忍不住开心。”

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卫斐再次在心里感叹。

他这时或许还不清楚,拿一个人没办法,往往意味着爱情的开始。 

 

至于为什么卫斐深夜在生着病的盖思言的闺房里,这件事还要从傍晚说起。

 

卫斐到家的时候是徬晚,正赶上晚膳,他过去的时候,他爹娘和卫旻已经坐在案边了。

赤练一边舀汤一边随口问,“你从洛阳回来的?”

一张长方案几,他爹娘坐在同侧,卫旻在对面,卫斐一边在卫旻身旁跪坐下来一边回应:“是,去见了几个朋友。”

“朋友?”卫旻嗤笑一声,“就是你那些,不分冬夏都要拿个破纸扇子扇个没完、跑两步喘三喘、伸一手指头就能推一大跟头的,朋友?”

摆明了是要在爹娘面前嘲讽他,卫斐白卫旻一眼,她已经自顾自先吃起来了,吃都堵不上她的嘴。卫斐刚想回顶,但他娘大概觉得卫旻说的有趣,突然娇笑起来,他爹也跟着嘴角微扬,神情揶揄。

行,卫斐把这口气咽下去,你们笑,你们是绝配的一家三口。他不再言语,低头用膳。

 

也就消停了没两口饭的时间,卫旻说,我刚刚从医庄回来的,小思言又生病了。

卫斐心中一梗,动作停了一下。又听得卫旻说,“她又发高烧了,医仙儿让我回来帮忙递个话,小思言想让你晚上过去陪陪她。”

卫旻说着还看着他坏笑,特意强调,“晚上哦,斐哥哥,人家让你晚上过去哦。”

卫斐只觉不好,果然他爹娘都眯了眯眼睛看向他。

这话明明可以一会儿吃过饭单独再和他讲,但卫旻就是成心的,她偏要当着爹娘的面说。

卫斐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云淡风轻,“妹妹刚从医庄回来?想必是在那边和盖思行待了一个白天吧,你说你俩在做什么呀,白天里门窗紧闭许久不出,那可是大白天啊,啧。”

果不其然,他爹娘又把复杂的目光转向了卫旻,十分复杂,相当复杂。

卫旻恼羞成怒,左手端着汤,右手垂到案几下,面不改色地狠狠一个手刀劈向他腰际。卫斐自然也一手夹菜,一手挡了她这下,二人就在底下用单手过起招来。

“行了!”赤练把碗往案上一磕,火道:“你俩有完没完?能不能好好吃饭?多大了?当自己三岁吗?要打滚给我出去打!”

卫斐和卫旻这才偃旗息鼓,低头噤声,老实吃饭。

 

 

卫斐抄了那条他走过八百遍的山间近路去到了医庄。日头马上就要落了,只剩一线金辉映了漫天红霞。他以为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地摸过去,但谁料想剑圣和医仙儿就在思言的房间门口。

这就太尴尬了。卫斐摸摸鼻子,不知道自己今天是犯了什么时运,一晚上要经历两次如此艰难的场面。

一时还真说不好,是在共膳时被自己爹娘知道他晚上要来陪盖思言更尴尬一点,还是在盖思言爹娘复杂的目光下在一个傍晚推门步入人家女儿的闺房更尴尬一点。

卫斐觉得他今天注定要被长辈们看掉两层皮。

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过去,和剑圣医仙儿问好。其实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幸好他问了好之后,医仙儿就把话头接了过去,先客套地问了他爹娘和卫旻在不在家,又让他明天把他娘前一阵想要的珍贵药方帮忙带回去,然后才说到思言。

“不算严重,等烧退了就无碍,咳中微微带血,但没大事的,你不用害怕。”

卫斐低头连声称是。医仙儿话一停下来,他就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医仙儿拍拍他的肩,“她非要你过来,现在眼巴巴等着你呢,快进去吧,一会我让人把她晚上的药送过来。她病着不好受,你多照顾一点,真是麻烦你了。”

卫斐连忙说,不麻烦不麻烦,怎敢怎敢。

医仙儿临走前还补了一句,“明天早上别忘了把你娘要的方子带回去,在这吃早饭吧,让厨房做你爱吃的。”

明天早上。

卫斐只得点头,一旁剑圣也跟他点了头走了,平时剑圣为人最是随和易处,此刻卫斐简直不敢正眼看他。

盖思言十六岁了,再不是小孩,是大姑娘了,挑明了要他陪她一晚,留下过夜,除了大傻子无双谁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好在人家爹娘没挑他的。但卫斐仍然不敢仔细揣测她爹娘心里究竟怎么想,待他们走远了才吐出一口气来,调整好神色,推开了房门。

 

房内已有些暗了,点了灯,一进去便闻到清苦的药气。盖思言房里常年都是这个味道,连她平时的衣衫上都是药草的苦香气。

卫斐几步转进内室的卧房,思言已经听见动静了,挣扎着坐起来,说,“斐哥哥来啦?吃过饭没有?”

说着便咳起来,撑着床榻摇摇欲坠,凌乱的长发盖住了脸。

卫斐连忙过去,扶了她在榻边坐下,口中说着,“你又起来做什么?我还用你迎接?”

思言的小脸从黑发中挤出来,平复了气息说,“我头发都乱了,斐哥哥帮我拿个梳子来吧,我梳梳。”

卫斐说,“梳什么,挺好。”但还是起身帮她找,“在哪里?”

最后在一张立着一面铜镜的小桌案上拿到了木梳,拿过来递给她。思言坐着梳了两下,大概身子没力气,于是顺势靠在卫斐怀里慢慢梳。

卫斐也就靠在床头,把她搂进怀里,手掌摸上她的额头,滚烫的。卫斐心里叹气,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上午吧,许是我昨天夜里又吹了冷风,我想着天已经暖和了,就没太注意。”

卫斐也不提醒她要多注意多小心身体,这种话成天到晚有人提醒她,提醒了十来年了,也不见得有用。他只问她,“哪里难受?”

盖思言撑着欢颜,其实发着高烧,身上哪里都不太好受,但她现在心情好,她斜躺在卫斐胸口,抓着自己的发尾一点一点梳顺,说,“斐哥哥来了,我就不难受了。”

卫斐也用手指去绕她的头发:“就你嘴甜。一会要喝药的,看你喝了药,还有没有这么甜

了。”

思言笑嘻嘻地:“喝了药照样甜。”

 

两人慢慢聊着,思言一直咳喘得厉害,也没什么力气,她一咳,卫斐就有些心惊胆战,生怕看见她咳出血来。他更不愿让她多说话,自己便多说些,主动给思言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或者江湖里那些趣事逸闻。

医女送药过来的时候,卫斐刚要讲到他幼年最惨痛的一次经历——被亲妹子一失手推进深坑里。

思言听了半天,说,“其实也挺好的,就算有时候会打架,但小的时候有个玩伴,一点不会孤单。真羡慕你们。”

——不像她,她的童年从来没有同龄的朋友的陪伴。其实就算有,她那个样子,也无法和其他小孩一起出去乱跑。对于儿时的小思言来说,外面的世界,就是小小的那一方窗格,她只能日复一日地看窗格外的同一块景色。

卫斐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算了吧,我小时候时常思考,上辈子是造什么孽,这辈子有这么个妹妹。什么都要跟我抢,明明都是我吃亏,大人还总偏向她。”

“你是哥哥呀,让着她一些也应该。”

“哥哥?”卫斐不满道,“我们可是孪生子,她能比我小多少?同一个娘胎里,谁先出生还不一定呢。再者,你瞧瞧她,哪有当妹妹的样子……”

他说着,去摸思言的头发,复又笑说,“要是有你这样的妹妹,那我就什么都肯让了,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多好。”

盖思言蜷缩在卫斐怀里,心道,那才不好,我才不要当斐哥哥的亲妹子,那样就只能做兄妹了,不能做——

她只要稍微想想那个词,心就更加剧烈地悸动着。

——夫妇。

她头晕,心脏有些不舒服,跳得不是很规律,发烧烧得浑身骨头都酸痛不已,呼吸的动作让肺和喉咙之间来回流窜着灼烧般的疼痛,刚喝下去的药汤刺激着胃,让她胃里也开始难受。

可是她今天仍然很开心,心满意足,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她又成功了一次,她以后还能成功很多次。一步一步,她的愿望就会实现了。

不知道为何,她就是如此坚定。她觉得,上天已经这样对待她了,不会再坏了,既然她能够活下去,那么接下来所有的愿望,都会实现,她想要的,都能握在手里。

盖思言想着,努力又往卫斐怀里贴了贴,小声说,“斐哥哥,我好冷。”

卫斐把被子再替她裹裹,搂得再紧一点,隔着被子轻轻拍着她,“我抱着你呢,一会就不冷了。”

“睡吧,我抱着你睡,醒了烧就退了。”

 

————

 

不久之后卫斐体会到了“偷情”的快感。他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走正门去找盖思言,明明可以大大方方和医仙儿剑圣他们打招呼,甚至还可以在医庄用晚膳和早膳,但他偏不这样,他偏要入夜后背着人翻盖思言卧房的窗,第二天早上再跳窗溜走,展现自己炉火纯青的潜行技术。

偷偷摸摸,故意找乐。

思言病好了,他也隔三差五的过去,只要他得空。其实也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卫斐坦坦荡荡,小姑娘身体不好,不生病也要仔细养着,想干什么坏事都怕又让她病了不舒服了。他去了只是隔着被子,搂着她睡一宿。

她太纤细脆弱了,像一片洁白的细羽,一枝早春的幼嫩花蕾。可是勾上他的心,便坚牢的很。卫斐在逸霞苑里见过那样多的女子,从无数只玉手中接过觥筹,与无数银盆满月般的姣好面庞谈笑相对,可她们勾不住他。

万花丛中过,他偏偏要拜倒在远离喧嚣的最纤弱细瘦的那一朵上。

紫女这样说他,“斐儿,你看上去平和温润,但你内心仍然同你父亲一样高傲,甚至你比他清高。他是雄傲,你是清高,这是你们不同的地方。但没有你的父亲,你的清高是无法实现的。”

他起初想反驳说他和他父亲一点也不同,但听到后来,又不得不承认紫女是对的。

很多年后他更加承认这句话的精准,因为清高,所以他才把很多“让”给了卫旻。很多年后他才体会到了有卫旻这样一个不像妹妹的妹妹好处,不然他会挣扎浮沉得很痛苦,用一生的时间。

但眼下二十出头的卫斐还不知道未来的样子。他只是每天都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再有空去夜里陪思言。

和思言亲近地待在一起让他觉得舒服,比和其他人共处一室都令他自在放松。他无事很少去找娘亲闲聊,一是娘亲经常没空闲,二是有空闲娘亲也要抓紧和他爹二人私处,鬼知道他俩要做什么,卫斐简直不能细想。他和卫旻,越长大他们两个越不对付,两句话说不对就恨不得动手,儿时的亲密无间朝夕相伴只能变成记忆回影。逸霞苑里的姑娘好,成熟明艳温柔可爱,什么样的都有,个个善解人意能说会道,但前提是他要抛撒银钱。

只有盖思言了,他只有思言,在她面前他随便说什么都好,什么心思对着她都能讲得出口。他也愿意听她说话,她说什么都很讨人喜欢,她的言辞是灵巧又精确的,真要谈及什么,既轻快又一语中的,她也永远都笑嘻嘻的,很高兴的样子。

就算她以前总生病,卫斐也很少听到她说从前自己多难受,那些病到底多严重多痛苦,偶尔提及,她也那样轻快地带过了。

她多好呀,好得让他心疼。卫斐想,这就是缘分,再说鬼谷纵横的儿女,也应该有些缘分,没谁比他们缘分更大了。

于是卫斐总去找她,总是隔着被子拥着她睡觉。

 

进展是在那天晚上,卫斐又翻窗进了思言的房内。她脸色很差,抱着热敷的暖袋,卫斐问她又是什么病,她摇摇头,没太讲清楚,只说自己肚子疼,没什么事,过几日便好了。

卫斐起初以为她又是受了凉胃疼,但又看着她捂的地方不对。年纪大一些有大一些的好处,他稍微再一想也就马上明白了,心里明白也就没再多问她。其实若是他执意装傻要问,思言也会和他讲明白的,她向来大方,从不见她害羞——你看她可以告诉直接告诉自己父母想让卫斐来陪她过夜就知道了——而她经常会把别人搞得不好意思,令他人震惊。

但卫斐没装傻要问明白,因为这样问真的显得太傻,好像他这人脑子不行。他照旧用被子把思言裹好,说,“我抱着你,歇着吧。”

那天的不同是,盖思言被他和从前一样搂在怀里,只过了一会,突然挣了一挣,把被子冲卫斐掀开,说,“斐哥哥也躺进来好不好?我肚子疼,也很冷,我想让你挨着我。”

卫斐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斟酌一下,向她确认:“那我是……脱掉外衣躺进去?”

思言很确定地点头,“对。”

卫斐先起身把灯熄了大半,光线又暗了不少,他把外服脱了,穿着里衣躺进被子里,伸臂枕在思言头下。

思言疼得一直蹙着眉尖,但现在又抿唇笑起来,费力向他怀里拱,胳膊腿和肚子都拼命往他身上贴。

太细瘦了,没有被子,这就么直接搂着,卫斐觉得自己臂弯里像是空的,她的腰肢和肩背都嬴嬴不堪一握。

盖思言却赞叹着,“斐哥哥身上热乎乎的,好暖和呀!”一边说一边把她冰凉的脚丫蹬在他腿上。

卫斐一颗心又化成了滚烫的水,一瞬间恨不得永远都停留在这个被窝里。

盖思言想,虽然她疼得起不来床,但她又如愿了一回,又成功了一次,又往前走了一步。

别人要抱怨,为什么爱和痛总是要纠缠在一起,可她不这样想,她心态特别好,她觉得,她的痛总有爱来陪着。

 

卫斐这样贴身搂了思言一会,想了又想,先伸手慢慢放在她后腰上,见她不紧张不害羞也不排斥,又慢慢滑到她身前来,隔着衣料覆在她小腹上。

被窝里盖思言一下把自己的衣襟下摆撩起来,扯着卫斐手按进去,说,“要这样。”

卫斐一瞬间真的滞住了,抖睫几次才回过神来,两个人的呼吸交错在一起,思言眼睛都眯起来,再次赞叹,“啊,斐哥哥的手好热,好舒服。”

——担心思言会害羞这件事,从头到尾,从始至今,没有一次不是多余的。卫斐甚至突然觉得,如果思言有卫旻那样的力气和身手,她绝对会把自己抓过来按倒在床上,上下那个其手,那么可怜巴巴捂着衣领求饶的那个人,搞不好是他。

——你看其实练不了武也许是件好事呢。

卫斐手掌捂在她凹陷的冰冷的小腹上,微微调动一点内力,让自己手心的温度比正常情况下再热一点,然后轻轻给她揉一揉。思言舒服得双肩都耸起来,过一会突然蹭动着着凑到卫斐耳边说,“斐哥哥,没那么痛了,真的,也不冷了。”

头缩回来的时候,嘴唇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蹭过了卫斐的脸颊,让卫斐觉得有长长的一道看不见的痕迹,留在了他脸上。

卫斐心头轰响,他告诉自己,不能再等了,不要再忍了,有件事一定要他先主动才行。

于是他揽住思言的纤细的背,低头吻了下去。

 

 

【话痨时间】

·为什么盖思言这么胆大这么奔放不知道害羞呢?因为她从小病魔缠身,她很小就知道,也许自己的人生注定要比别人短暂,想要什么,别人经得起拖经得起等待,她不一定,所以要直接一点,迅速一点。

·这一篇其实我断断续续写了一些片段,但在整体上不是连贯的,还需要想办法整合起来,所以能放出来的目前只有这些。更新时间真的不定,下一更最快也要半个月以后了,最慢我也不知道要多久。

·其实《东流》卫练的篇幅很少,发在卫练tag里也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有很多人支持,非常感谢,这一篇也同样感谢大家的担待,但我发誓卫练的戏份会多很多的。


评论 ( 27 )
热度 ( 268 )
  1. 共7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林优檀 | Powered by LOFTER